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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味和根蔓中的高沟小酒(三)

发布日期:2024-08-14 浏览次数:663

在基础设施建设、城市物质建设和吃饭穿衣购物的基本生活方面,咱们用四十多年的时间赶了西方社会几百年的发展之路,在现代独立精神、个性人格、自主思想、创新能力和城市文明的素质养成、生活方式等方面,关键是那种开放、流动、包容的现代生活观念和方式,咱们还有非常漫长的路程要通过。在我见闻过的亚欧非美澳的国家中,除了那几个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以外,人们全无户口概念只有居地一说,因生活、工作变动人口的流动性很强。比如美国人的家乡概念,与我们大不相同,他们的家乡往往是德国、英格兰、墨西哥、俄罗斯、印度,即使家乡在美国本土,也只是指向某个州或某个城市。日常生活中他们无需吃菜而当饮料喝的酒,会指向自己的出生成长地的味道,更多的是通行的威士忌、白兰地、伏特加、啤酒、香槟和低度葡萄酒。好多年以前,我在巴黎塞纳河左岸的一间酒吧小饮啤酒,遇到一位法国美女,她曾在南京留过学,为了吃正宗的淮扬菜来过淮安,还喝过高沟小酒——今世缘。她认真地说,今世缘是她知道的最美的酒类名字,比人头马、四玫瑰、轩尼诗的名字更有韵味,关键是今世缘的酒味合她的口。尽管她的夸奖中含着恭维我这个酒乡人的成分,我听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。

故乡涟水的村庄,从前留给我的是六七周岁时的记忆,是加上几个“最”的穷困,最穷困时代的最穷困苏北的最穷困县的最穷困公社的最穷困村,加不加“之一”都不影响它穷困的极端程度,而且乡亲们的见识和思想非常保守。在那个时候的农家泥草屋中,找不到除了一口大草锅、几把菜刀、镰刀、草钩以外的一块铁,找不到学生作业本以外的一张纸,窗户上找不到一块玻璃、村野里找不到一块碎砖头,农村孩子擦屁股用的都是植物叶子或泥坷垃,农家的锅碗水缸都打着铁补丁,家用器皿包括放在锅膛里烧开水的瓦罐都是陶土制成,全家洗脸共用一个陶土盆、一条磨光了绒毛的发黑手巾(毛巾)。村民们经年累月挨饿、肚子里毫无油水那是常态。我的那个具体的老家——奶奶和三叔的家,因为有爷爷的遗属补助、我父亲和二叔可以接济一些,三叔还是生产队会计,所以生活境况稍微好一点,过年过节和来亲戚时,家里会喝一点高沟小酒。在那个青黄不接的春天,我遇到的穷困得揭不开锅的日子,奶奶、三叔和三婶都在饿肚子,在我饿得两眼发黑的时候,只能厚着脸皮到邻居的亲戚家蹭粥喝。

别以为夸大祖先、美化族谱、粉饰乡土,就是爱家乡;天天喊着爱家乡就等于爱国的人,你爱的具体对象或内容究竟是什么?爱国,是一个国民必须的公德底线,却很难从历史规律和本质上找到现成的答案。在中国历史上,明军抗击清兵是爱国吧,清将关天培抗击英人是爱国吧,辛亥革命军打败清兵建立民国是爱国吧,这种抗击和打败所体现的爱,具体对象是皇明朝廷、满清朝廷还是民国政府?抗战时期,有些国军的部队不做乖乖儿,违反民国政府的避战命令痛击日本侵略者,那肯定是爱国了,而爱的具体对象又是什么,肯定不会是那个腐败王朝。弄清楚爱国爱的是什么,才能执着、真诚地爱国,同样弄清楚爱家乡爱的是什么,才能自觉、真心地爱家乡。我曾写过一首诗《在母语中生活》,结尾写道,“我活着,活得真,仅仅承认/我的故乡是生活本身/我的国是我口音里的汉语/我本人,是破解边界的终级追问”。我在这里宣布这首诗是爱家乡爱国的,试图从文化精神和文明传承的根本上,触摸我所爱的具体对象或内容。

我祖上的老太爷是一个农民艺匠,务农种地的同时,编制柴席、柳筐、柳篓和藤条簸箕之类,换些碎钱补贴家用,培养我爷爷读书;老太爷勤劳刻苦,除了过年时喝几杯沙干冲子,平时省吃俭用滴酒不沾。我的爷爷是家族中有文化的人,一辈子不务农事,身为一名普通的共产党老干部,参与打天下得天下后的第一代进城人,工资待遇不算低,平常喝点高沟小酒不在话下。我的父亲小小年纪就跟着新四军部队北战南征,在1949年4月南渡长江入驻无锡,几年后转业到地方做公务员,玩命补习文化知识,入读合肥的安徽医学院,与从皖北小城考上安徽医学院的母亲成为同届的大班同学。历经残酷的三年困难时期,在经济生活完全好转后的一个冬天,我出生在父母亲的行医单位——芜湖市镜湖傍边的市医院产房里,我的家便是医院宿舍区的两间连通的小平房。我出生后母子平安,平常爱喝两杯的父亲喝了半斤白酒,庆贺家里添了一口憨萌人丁。这么说吧,我爷爷是第一代进城人,我父亲是第二代进城人,我是出生在城市的第三代市民;那么我会有农耕观念和农业生活方式吗,答案是几乎没有,而且我终身在排斥这种顽固的观念和方式。但是,我从来没有断绝过灵魂里的故乡意识,没有改变过对乡亲们耕种劳动的尊重,从来都是以友善待之淳朴。

“文革”前期父亲从皖南芜湖的市医院调回到苏北淮阴的市医院做医生,二叔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分配在重庆市工作。1970年春到1971年春,我被父亲送到故乡的涟水县红灯公社的一个小村子生活一年,这个小村子就是我父亲的老家,有着三间用青砖包门包窗、屋檐铺两排瓦的土墙草顶的堂屋,两间纯粹泥墙草顶的西屋,一间泥墙草顶的小坡屋做厨房,这个农家当时的主人是我的奶奶。几年前爷爷在县城病故后,她带着三叔搬回乡下生活,我住在奶奶家的一年间,三叔娶了邻村的姑娘做了我的三婶,办喜事用的就是高沟小酒。1975年,读小学五年级的我来到老家过暑假,三叔带着生产大队的农民文艺分子包括编外的我,参加公社举办的一场文艺汇演,我上台“童声独唱”一首歌《小小竹排江中游》。汇演结束参加演出的人晚上补餐,喝了两瓶最便宜的高沟小酒,我接过三叔的酒杯喝了两小口。“文革”结束以后,三叔被落实政策安排工作,带着家人返回县城生活,那个老家灰墩的村子里就没有至亲了,只留下几间在1970年代后期翻建的半土半砖墙的起脊瓦房,成为村子里唯一的村居古董,直到不久前才被村子里作为危房拆除,我曾经短暂留在屋子里的细节、体温随之散尽。

成年之前我与涟水的交集不多,真正和它打些交道是在1990年代,我那时在还没有改名的淮阴市的晚报社供职,负责编辑文艺版,后来做社会新闻版、法制版的记者编辑,末期到市里的新闻协调小组协助工作。我与涟水县官方包括公安系统有一些联系,编发过不少来自涟水的新闻稿,也去涟水做过采访。那段时间里,我的那位表叔在厂里主管经营,所以我与高沟酒厂有一点联系,我对表叔谈过高沟酒品牌的策划推广之类的建议。本世纪以来我与涟水的社会联系断了二十年,只在近三年才又去过两次高沟镇走访,一次是随市政协会议代表到今世缘酒业的厂区参观,另一次是随市大运河文化研究会金厚勋会长及同仁,借今世缘酒业的宝地开了一次年会。置身美酒基地,少不了主客畅饮高沟小酒,叙旧说新,感叹今世缘的几次凤凰涅磐式的发展。金厚勋乡兄是我1980年代的老文友,当时他在涟水县中学做语文教师,常有散文见诸报刊;他的舅舅既是我爷爷早年在涟水做区长时的同事,又是我父亲生前的挚友,所以我们之间算是世交。在他做官期间,我们极少交往提都不提过去的茬,当他退休下来创建和主持大运河文化研究会后,我们才又出于兴趣爱好恢复成文友关系。顾祥悦先生是今世缘酒业的掌舵人,我和他在从前相识也碰过酒杯。2022年仲夏,我的诗集《诗意的运河之都》研讨会在今世缘酒业举办,盛情支持研讨会的顾董事长与我喝了若干巡的国缘V9,这是高沟小酒中的顶级品牌,用涟水话说喝起来有“感情深一口闷”的爽快。今世缘这艘淮安本土的企业航母与广阔的海洋航母一样,建造、蜕变、升级,每一步都来自于顽强不屈的拼打,近些年正处于冲顶跨跃的紧张阶段,满心希望它远洋斩浪,驶进全球饮者的心海。

在过去的那种人性受缚、精神死板的地方生存环境中,谁多跑几个码头就被别人嫉妒厌恶为不安分到处乱窜,谁学说几句普通话被讥讽为土钢枪洋拐球,谁多喝几顿小酒就被人鄙视为酒鬼不会过日子,处在这样封闭的生活环境里,那些一辈子几乎足不出户的寡味之人,如果声称高沟小酒世界第一地球人都不会相信;而那些一辈子品尝过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的饮者,才有资格褒扬高沟小酒如何美味可口、凝聚人缘,也会让人们信服。如今地球变成村庄,社会生活早已开化互通,对于爱酒的人们来说,干好自己的职业,过好自己的日子,喝好自己的小酒,做一个明辨是非、与人为善、有益社会的人就是爱国爱乡的好公民。

(节选自沙克散文《乡味和根蔓中的高沟小酒》)

[作者介绍]沙克,当代诗人,一级作家,文艺批评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