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龄愈长，剩下的时日愈短，愈懂得珍惜生命，不仅珍视自己的生命，唯恐一日虚掷，而且珍视世间所有的生命，觉得无非上天美意的神奇之作。

  见到婴儿，更加怜爱，仿佛看到一扇门，虚掩着，隐隐约约是门外无限的美景和一条宽广的道路，自己已是路上的过客，门内却正有未启程的旅人。

  以前进入森林，总是拣起一根断枝，呼啸着奔跑，遇到多刺的野玫瑰和含毒的藤草，便一把挥去，颇有王者出巡，四方回避的架势。而今则全然相反，徐步林间，看周遭的小草花，无不神妙，生恐深重的脚步，会惊扰了下面的小精灵。若有那拦路的斜枝横蔓，总是变身绕道而过，甚至连毒草，也觉得它未尝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的下一代，而分泌出毒液，本是人不涉我，我不伤人。

  感物情深之后，便是切水果时，碰到了种子，居然也有几分怜惜起来。有一次吃日本20世纪梨，其中的种子已经伸出一公分的小白芽，何尝不是上天的美意，便将它种进花盆，几个月下来，居然成为一棵小小的梨苗。

  于是愈发对种子产生了兴趣，在紫藤长长的豆荚里，收集了扁豆般的种子；蔷蔽花开后，留下小石榴般的果实；君子兰粗大的柱上，孕育了一批青子；芍药花残后，留下带绒毛的子房；美人蕉的桔梗上，采得像是黑铁制的小圆珠：尤其妙的是其貌不惊人的凤仙花，青色的荚，只要轻轻一碰，就会突然崩裂，弹射出许多小种子。

  还有在秋阳下采集向日葵子，也是极美妙的事，每次采得大袋归来，我总是得意他说：“看！”这是向日葵得自太阳的消息，用一整个夏天去仰望阳光，只为垂首时深藏的财富。”

  家里葵花子最大的消费者是鹦鹉，尽管看来每碗都吃得一干二净，我仍然把剩下的壳集起来倒在院子的角落，也便有那早已知情的各种小鸟和松鼠，立刻在残屑中搜寻，而且看来都是满载而归。妙的是，即便如此，到了初春，还是会有许多棵向日葵，像是劫后的英雄，从战场的烽烫中昂然站起，带给我次年的丰收。

  就是基于这种经验，当我播菜种之后，通常只是薄薄地覆上一层土，虽然立刻有小鸟吸食，也不加干涉，只是远远地望着，欣赏它们乖巧的样子：

  “种子本是上天的赐予，在它赐予时，已经做好安排，一部分是为养活这世间的生灵，一部分是为繁衍那植物的下一代，又有一些是把外面的美味当作奖赏，并托付受赏者传播其中的消息。所以你看！小鸟们或是有心地遗漏些种子不吃，发芽时才能分布得那么平均，而只要发了芽，鸟儿们就不会再去啄食，它们在其间跳跃嬉戏，却小心地落脚，以免惊扰那幼芽的轻眠！”

  当你享受甜美的果实，可曾想到来自上天的叮咛与责任。而每一颗种子之中，都带着那么神奇的生命，是一种偶然，也是一个因缘！